“他人呢？”二〇一四年五月一日，贵州一名十五岁的少年躺在病床上，向警察问出这个他最想知道又最害怕知道的问题。“他死了，”警察拿出纸笔，公事公办道，“现在要对你做个笔录，详细说一说昨天下午的案发经过。”
少年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他又惊又惧，李小东竟然死了，李小东竟然死了……警察来了，他是杀人了吗？
这名少年叫陈泗翰，李小东的确因他而死，但却不是他故意为之。
实际上，陈泗翰此前遭到李小东等人的校园暴力，他在危急关头，为了活命才失手刺死了霸凌者李小东。
然而，法院将此起“反杀”案件认定为了“互杀”，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判处陈泗翰8年有期徒刑。
从尖子生到阶下囚，陈泗翰的大好青春成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陈泗翰能等来翻案吗？出狱后他要如何回归正常生活？
一、噩梦开始，莫名其妙的一脚
“要是我那天没有迟到，可能一切就都不会发生。”陈泗翰入狱后，不止一次这样想道。
九九年六月，医院外，衣着朴素的男人正紧张地踱步。不久后，一个结实的男婴被护士抱了出来：“恭喜，是个健康的男孩！”
这名男婴就是陈泗翰。
陈泗翰自小就聪明，他成绩优异，性格温和，平常忙于学习，从不惹是生非，照理说和学校那群混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偏偏在年4月30日这天，一个小小的偏差招来了厄运，少年在顺遂的人生之路上走得好好的，却在下一秒突然跌入深深的泥潭。
这一天早上，初三的陈泗翰出门时发现有些晚了，匆匆拿起书包便往学校赶，由于走得慌忙，他忘了带早餐，只能到学校之后去食堂买一份。
这个时间点，正是学生们吃早饭的高峰期，食堂里已经排起了长队。陈泗翰利用起这点零碎的时间，一边排队一边拿起英语书背单词。
对于学生们来说，马上就要中考，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抓紧学习再正常不过。但陈泗翰没想到，他居然因为这个举动碍了李小东的眼。
李小东正巧站在陈泗翰前边，他看到身后的陈泗翰在背单词后，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神经，突然伸脚狠狠往陈泗翰的鞋背踩去。
陈泗翰无缘无故被踩了一脚才发现自己前面的人是学校有名的混混，他见人没有道歉的意思，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默往后面退让了几步。
但李小东却没有因此放过他，见他避让反而变本加厉，取乐一般又走过去接连踩了他好几脚，口中还骂道：“书呆子，一大早就在这装呢。”
陈泗翰被踩第一脚的时候可以忍，但李小东三番五次的招惹实在欺人太甚，脾气再好的人这会儿也来了火气。
他质问李小东：“我惹你了吗？你凭什么踩我？”
李小东本以为这是颗好拿捏的软柿子，哪里想到这人还敢还口，当即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旁边还有一伙和他一起来食堂的兄弟，他不做点什么岂不是下不来台。
这么想着，李小东一把揪过陈泗翰，照着人的脸就是一拳：“老子想踩就踩，想打就打，你小子不服？”
陈泗翰当然不服，但他完全不是李小东的对手。
而且还不等他站稳，和李小东一起的另外几个男孩就全部一呼啦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对着他就是一顿打。
陈泗翰被打倒在地，一点招架不住，只能尽力用手护住脑袋。
但这群校园小混混不过瘾似的，拳打脚踢了一阵后又将他抓起来按到饭桌上，肆意发泄暴力。
这边动静太大，周围的同学们被吓得惊声尖叫，根本不敢靠近，还是食堂的大妈们赶忙跑了过来，将这些打人的男孩劝开。
食堂人多，李小东再混也有所顾忌，见继续打下去可能闹大了引起学校注意，便招呼兄弟们停了手。
当然停手只是暂时的，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陈泗翰，离开前他走到陈泗翰旁边，悄声说：“小心点，下课了我们再去你班上找你。”
李小东这话并不是单纯的恐吓，他在食堂将陈泗翰揍了一顿后，转身就将这事告诉了他们的老大，留级生金威。
金威在四中“威名”不小，骨头再硬的人都得给他服软，李小东觉得，有他出马的话，定会给陈泗翰好看。
果然，金威十分乐意参与这种热闹，他们校霸团体不在学校找同学的茬还怎么树立权威？
上午第二节课一下课，金威就带着李小东以及其他二十来个小弟，一群人声势浩大地来到陈泗翰教室门口。
他们将人逮到了厕所附近的楼梯间，直接又是一顿暴揍。
打得尽了兴，金威才让李小东过去问话。他们这些作恶的半大少年，其实有什么目的和理由呢？
对同学实施校园暴力，无非就是想问一句：“怕了吗？服了吗？就问你服不服？”
陈泗翰遭了一场无妄之灾，他怕归怕，但是少年的自尊心却不能叫他说出那句“我服了”，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李小东再次觉得自己落了面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来，在陈泗翰眼前晃来晃去，作势一定要等个答案。
这时金威却发话了，他拍了拍李小东拿刀的手：“唉，这样多没意思，下午放学你俩玩‘单杀’吧，分个胜负出来。”
校霸口中的“单杀”是什么呢？就是两人拿刀互砍，看谁更有胆量看谁先服气。
二、毛骨悚然，巷子中的“单杀”游戏
“单杀”，听着就叫人毛骨悚然，陈泗翰在金威和李小东那伙人离开后，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
班上的同学都看到了刚才那阵仗，知道陈泗翰是惹到了学校那群混混，和他玩得挺好的一个姓何的同学很担心，劝他道：“我们把这事告诉老师吧！”
陈泗翰趴在桌上，考虑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告诉老师。
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向老师求助呢？
陈泗翰知道，学校那群混混一向嚣张，若是被他们知道他告诉了老师，恐怕会对他施加更恐怖的报复。
老师能制止这一次，但还有下一次，下下次，只要李小东他们还在学校，就肯定会用更狠的手段对付他。
陈泗翰不寄希望于学校的保护，他只想尽快淡化出校霸们的视线，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
不管怎么说，最多再等两个月，等中考完毕业了这事就结束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要怎么挨过这一天。
陈泗翰嘴上没说什么，但内心却无比恐惧，今天李小东在他面前亮了刀，放学后的“单杀”到底是怎么一个情景他想都不敢想。
他只知道，无论如何都要避开李小东他们。
陈泗翰不敢将这事告诉老师，也不敢告诉供他寄宿的伯父伯母，同学们自身难保帮不上忙，要怎么办？
陈泗翰思来想去，最后将这事告诉了瓮安四中高中部的表哥表姐。
表哥和表姐也觉得先躲过这阵应该就没事了，商量着下午放学后接上陈泗翰一起走。
有高年级的兄姐替自己分担后，陈泗翰总算松下一口气，之后的事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可怕。
但这一天陈泗翰注定是被厄运缠上了，一切发生得始料未及，因为马上放五一劳动节假，这天下午初中部竟然要提前放学！
老师和同学们都收拾好东西先后离开学校，只有与陈泗翰玩得较好的几个同学还留在教室陪陈泗翰等表哥表姐放学。
就在这无比煎熬的时刻，教室门突然被踹开了，而进来的人正是他们最不想遇到的那群校霸。
同学们根本护不住陈泗翰，没几下陈泗翰就被抓住了往教室外拖。
这时候，陈泗翰的好朋友何同学趁没人注意，紧急联系了自己的另外一个朋友。
那朋友叫贺翔，与这帮校霸们关系还行，何同学让他去看看能不能帮陈泗翰说说话。
再说陈泗翰这边，没一会儿工夫他就已经被拖去了校外，这一路，他又是被打又是被踢，毫无反抗之力。
而且没有一个人上前帮他，路过的店铺、遇到的行人，都怕受到牵连，不愿管这种事。
李小东和金威等人一路畅通无阻，将陈泗翰往一条巷子里带，这里人迹罕至还是监控盲区，是“单杀”游戏的最好场地，陈泗翰几乎已经陷入绝望。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贺翔终于赶来，但他看到面前这情况时就已经清楚，他没有办法帮忙了。
李小东把刀掏了出来正在四处比划，他们是玩真的，这场“单杀”不可避免。
趁周围一片混乱，贺翔悄悄摸出一把刀，放到了陈泗翰手中。
李小东这会儿仗着人多势众十分得意，一脚将陈泗翰从巷子口踹进了巷子里，正式开始了他们的“游戏”。
陈泗翰见李小东拿刀向自己刺来，吓得转身就跑，但他这一天挨了不少打，浑身都是伤痛，哪里跑得过李小东。
没跑几步，他就感觉后背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热乎乎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陈泗翰下意识转过身，他看见，李小东手上握着一把滴血的匕首，面上神情极其可怖，仿佛要人性命的魔鬼。
在李小东挥出第二刀的时候，陈泗翰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懵嗡嗡作响，他不能死！出于求生的本能，陈泗翰拿起手中的刀，向身前刺了过去……
虽然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但陈泗翰却觉得时间仿佛一下凝滞了，他回过神时李小东已经跌倒在他面前，胸口上全是血。
陈泗翰吓傻了，他心里中剩下一个念头，他会被报复会被杀死，快跑，快离开这里。陈泗翰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还在怔愣中的混混们夺路而逃。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直跑到一座治安岗亭，陈泗翰才得救般昏了过去。
三、被捕入狱，少年的人生何去何从
等陈泗翰苏醒过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警察和医生第一时间来到他的病房，陈泗翰这才知道，他的肺部遭到重创萎缩了50%，被诊断为二级重伤。
而李小东心脏被他刺中，抢救无效已经身死。
整个笔录做下来陈泗翰都像做梦一般，他杀人了……他不是故意的……家人朋友老师同学会怎么看他？他会被怎样处理？
陈泗翰的父母也从老家赶了过来，他们不停安慰儿子没事没事，他是正当防卫，法律会给他们公道，还他一个清白。
另一方面，陈泗翰的父母也在不断尝试与李小东的家人沟通。
可李小东的家人并不提整件事的始末，他们只咬住一条，自己的儿子被杀死了，那你们的儿子就该一命抵一命。
为此，李小东的家人天天跑到公安局门口闹事，不断给警察施加压力，他们也在讨要一个“公道”。
这年7月，法院对此起案件做了一审判决：陈泗翰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判处八年有期徒刑，赔偿李小东家15万元；
另外，事件的参与者金威家赔偿8万元，贺翔家赔偿8万元。
对于这样的审判，陈泗翰痛苦又绝望，他没有主动挑起任何事端。
他遭到校园霸凌，一群混混围着他，拿刀捅向他，他只是自我防卫，怎么就成了故意杀人的杀人犯了呢？
陈泗翰的父母也同样难以接受这个结果，陈泗翰一直是好学生好儿子，这样的事本来一辈子都该与他毫无关系。
可现在“杀人犯”这个名头却将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陈泗翰的父母不服原判，决定上诉。陈泗翰全班五十多个同学知道此事后，给法院写了一封联名信，他们在信中写道：
“陈泗翰是一名品学兼优、积极向上的同学，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犯，他是一个需要你们保护的受害者。”
然而尽管许多人都在为陈泗翰的案件努力，可二审的结果却并没有改变,陈泗翰被送入了管教所的时候。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全完了，生活成了一潭死水，未来一片黑暗毫无希望。
他灰心丧气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在监狱里收到了同学朋友们的书信，信中满满的鼓励和安慰，让他感到了一些温暖，原来他们还是愿意和他做朋友。
管教所中还有一位姓陈的警官，他让陈泗翰重新燃起了信心。
陈警官了解过这起案子后，找迷茫的陈泗翰谈了谈心，他问陈泗翰：“你想要的是刑期还是学期？”
陈泗翰仿佛醍醐灌顶，他开始在管教所中学习，漫长的狱中时光，他先后考取了计算机专业的中专文凭和法学专业的大专文凭——他想当一名律师。
除此之外，他还跟着狱友们一起学了吉他、萨克斯等乐器，最后还成立了一支乐队。
因为表现优秀，他还被警官们选为组长，管理两百多名犯人。
而在管教所外面，陈泗翰的父母也一直没有放弃为儿子翻案，他们四处奔走，终于遇到一位愿意接手这个案子的林丽鸿律师。
林丽鸿与陈泗翰见了一面，她没想到，陈泗翰会对她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请您不要去打扰我曾经的班主任、同学和老师们，他们的生活好不容易回到正轨，希望他们不要再因为我的事受到影响。”
这让林丽鸿颇为感慨，这样一个时刻考虑他人的少年怎么可能是凶恶之徒呢？
在林丽鸿的努力下，陈泗翰的案子总算迎来转机。
年8月，陈泗翰获得假释提前两年出狱，已经从少年长成青年的陈泗翰，终于可以再次呼吸自由的空气。
而且在出狱这天，他还得到一份来自林丽鸿律所的工作邀请。
林丽鸿在与陈泗翰接触下来发现，陈泗翰是个很优秀的孩子，这段特殊的经历不会成为他未来路上的绊脚石。
相反，她相信他今后会是一名有责任心有正义感的好律师。
结语
今年七月，陈泗翰在社交网站上回答了自己一年前提出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不举报金家。
他说金家是富二代，控制着黔南州的药业批发。言下之意就是后台很硬，这让人们不寒而栗。
校园暴力一直是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特别是仗着有权有势肆意欺压同学的校园暴力，在无数次的教训下，学校、家长以及社会各界都理应对此加倍重视。
拔除校园毒瘤，